芦花飘飞

秋天了，寒意来袭，我甚是思念那些长在池塘、河浜，与露水，杂草相生相伴的芦苇了。

在一场场的秋雨洗礼后，那些芦苇的叶片渐次发黄了，而花穗直挺挺的占领高处，爬上苇杆的顶端，样子像一束束的马尾，那些穗儿犹如刚出浴的少女的发丝，丝丝缕缕的没有舒展开来。这些马尾被秋天染成了大雁的羽毛的模样，又大片大片地铺张成土地一样的底色。我知道，这其实是它生命最后的旅行，这些花儿还是耐不住性子就要临盆诞生了—绽放了！

我知道这些芦花是芦苇的绝唱。

世间还没有一株植物像芦苇一样长得这么精神！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我想这一定是个误解！我见过家乡河流中央一座孤岛上长势郁郁葱葱的芦苇；见过大青山山梁上一簇簇的芦苇竟然与绿树相映成辉；见过天马岛马髻山山顶上陨石的凹面里长相貌似马鬃的精灵们，那可是闪亮了所有见者的眼睛令所有见者啧啧称奇：那山顶三块天然陨石，交叉叠垒在一起，状如嘶鸣的马口，马口石高约十丈，人不能攀而在顶部凹陷处却神奇地长着一片葳蕤的芦苇。寒枯暑荣、山风吹过，像极了飘逸的马鬃。据说这天马是二郎神的坐骑，可是它野性不改偷偷逃离天宫，犯戒被剪掉马鬃再也不能飞天了。

我想这一定是芦花飘飞洒落天涯的种子抑或是那鬼谷子的神奇点睛之笔给整座岛眼睛，让山有了精神，岛有了灵秀，这家乡的马髻山更像一座山了！

芦花，没有花的叶片，没有花甚至没有花蕊，花的颜色，画的结构……我连花的名字都找寻不到。在无数个日夜里，她与春阳相伴，经受夏雨洗礼，秋风萧杀的诱惑，野外的虫鸣，花儿逃遁后，芦苇花儿在秋风，秋霜的呼唤下，舒展开了惺忪的睡眼，我会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对着她们吟诵我的诗句，我冥思苦想这些花的前世今缘，思考她们生存的何其艰难，我欲发的欣赏它的颜色它的芬芳了，更习惯了称它是一株花了！

那些成天成夜浸泡在污水里，把家扎在黄色黑色淤泥下的根儿，层层叠叠的，互相拥抱，密密地交织着。任凭疾风骤雨的诱惑，侵袭，都不会动摇，不会随波逐流。那个河流有了岛有了绿色就会有鸟儿，有蝴蝶，有蜻蜓，在这里把家安顿。那些鱼儿，虾儿，螃蟹会在裸露的芦根的空隙，洞穴躲藏，栖息。这岛就必然有生机和灵秀了！

我想象不到上帝最初把芦苇的叶片设计成啥模样，但是最终那些芦叶长成现在的梭镖或箭矢的样子，必定是芦苇经历了雪侵袭的痛苦之后，剩下的现在模样！

故乡的那些芦苇荡，芦苇叶，芦花，那座岛给了我的童年无限的欢乐，弥久的回味！每年的端午节前一天的下午，母亲就会带着我去西湖池塘边的苇荡采摘回新鲜的芦苇叶，再用井水冲洗、浸泡，接着是淘好糯米，洗净红枣，等待端午节早上包新鲜的糯米粽子。母亲勤快，总是说新鲜的粽子吃起来才有过节的味道。所以那些芦苇叶也叫粽叶。

那些芦花呢，被填充在用稻草编织的大头鞋子里。也许有人会觉得大头鞋丑陋、臃肿，但有了这些芦花的填充，俺通常在寒冬腊月里，把脚放进里面消受，不论早晚自习，一节课下来，其他的同学都遭受冰冷的煎熬，而我的脚下都有热流涌动，冒着热气。这特制的鞋子和芦花有关和温暖、温情，还有个在我看来特有情调的优雅名字——大芦烘。它让我的脚趾免受冻伤，冻裂之苦，给了我母亲般的呵护，陪伴我读完了小学、中学！就连那些城里的同学都艳羡不已。有个同学曾让我手艺精湛的父亲打制一双芦花烘，还说，俺舍不得穿，留作古董来纪念。你还别说，父亲根据这位同学的脚码特制一双，同学一直当作宝贝珍藏着。他爸爸是县城里的供销社领导，趁着父亲给我送饭的机会盛情邀请，那天父亲受到了民间艺人般的拥戴！

没有秋天的默许，我怎敢枯萎。我和所有的孤独作伴，等待一个春天的开始。我从未见过与腐水，淤泥，相伴的芦苇竟不被诱惑而变得腐朽；也曾未见过有虫蚁寄居身体，在烈日狂风下低头，折腰。在没有了蛙鸣和秋虫，芦花唯有与苍鹰和澄明的星月相伴。在经历了数场秋风秋雨晨露冰霜的炼狱般的恩赐，这些芦花亭亭玉立，欲加丰腴妖娆，成了秋天的宠儿——哦，芦花，你的颜色装点了整个田野，铺张成了秋天最美的景色！

我双手捧起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如羽毛般柔滑的花儿，我看到了一种生命的颜色，嗅到了大地土壤的味道。我觉得芦花更像一种花了、一首诗——

我只是拒绝坠落到井底

我想抓住井沿看着蓝天

人类在整体坠落

我如果不能上升

也要落得慢些…………

那带走我情愫的归雁，是否飞过我记忆中的芦苇荡，把美丽种在如画的江南？

如今的人啊，热衷于围村造城，拆迁运动。挖掘机，推土机开进乡村，鸡飞狗跳，狼烟四起，我童年的那座芦花岛会不会败下阵来，无处安顿？我仿佛听到芦笛沉闷、低回的颤音 ……